永泰丝厂的前世今生 薛氏家庭与无锡丝业

   南长街大公桥堍，一片陈旧的居民区，狭窄的小街，熙熙攘攘的商贩，与周边正在施工中的“清名桥历史文化街区”形成强烈的反差。沿小街走进深处，就到了年代最久远的永泰里。这里操着各式口音的居民在太阳下聊天，懒散而又清闲。顺着小巷走到尽头，一道铁门紧锁着，透过铁栏可以看到院内一幢老式大房子，门楣上有“永泰缫丝厂”五个繁体字。

    如今走进这个院落的，更多是游客。因为它的另一个名字更为响亮：中国丝业博物馆。只有少数老无锡还记得，今天丝业博物馆敞亮的正门是昔日丝厂的后门，而小巷深处的那道小门却是当年工人们进进出出的工厂正门。

    从永泰丝厂到中国丝业博物馆，几幢老房子似乎只是经历了一次“向后转”的变化，可细数下来，它们已不知不觉走过了85年的路程。

    [外销曾占全国半爿天]

    永泰丝厂1896年由薛南溟与“煤铁大王”周舜卿合资创办。该厂原设在上海七浦路，当初签订了30年的土地租用合同，至1926年合约到期。其时上海地租日益见高，于是薛南溟将整个厂子迁到无锡南门外。

    在沪的最初几年，丝厂经理虽几易其人，始终难以赢利。周舜卿也因此退股，由薛南溟独自经营。1905年，薛南溟聘徐锦荣(上海意商纶华丝厂总管)为永泰丝厂经理。徐锦荣凭借自己的经验阅历，在工厂管理和工人技术训练上下功夫，亲自编写生产流程口诀，方便工人记忆。他特别重视生丝品质控制，终于扭亏为盈。该厂生产的“金双鹿”、“银双鹿”牌白厂丝在国际上声誉日隆。薛南溟知人善用，1908年，又拉拢徐锦荣在西门外合办丝厂，并名之为“锦记丝厂”(无锡人通常俗称“永泰二厂”)，一步步打造自己的茧丝王国。

    丝厂迁锡后，基本就交由薛南溟之子薛寿萱管理。薛寿萱是个“海归”，1921年曾赴美伊里诺思州立大学学铁路管理和经济管理。由于有留美背景，又对当时蚕丝业发展较快的日本做过详细的考察，他聘用邹景衡、薛祖康等一批新人，着手从丝厂的设备、技术、管理方面进行全面的改革。1929年，薛寿萱从日本引进长弓式、千叶式煮茧机，取消了专门索绪的童工。在永泰丝厂内开办“练习班”，同年投资筹建华新制丝养成所。《无锡市丝绸工业志》主编钱耀兴告诉记者：“当年招练习班学员很严格，厂领导全部到场，面试、笔试，最终定下来几个人，后来这些人都成为无锡丝织业的骨干。”这样的“练习班”共开了5期。

    实行一系列科学改革后，丝厂获得很大发展。“金双鹿”名牌生丝曾在纽约万国博览会上荣获金奖，畅销欧美许多国家。永泰也成为了薛氏丝茧企业王国中的核心企业。1936年，薛寿萱联合无锡同行，成立桑、蚕、丝、工、贸一体的集团性公司－－兴业制丝公司，将部分设备落后、产品低劣的小丝厂租赁后予以关闭，全市主要丝厂均通过永泰渠道向国外销售生丝。是年，无锡白厂丝外销占到了全国总量的54.6%。    　

    [“练习生”的丝厂印象]

    今年82岁的吴文勉先生，曾经是永泰丝厂“练习班”的一名“练习生”。吴老先生18岁进厂，解放后担任永泰丝厂第一任工会主席。曾经满怀着理想的他，后来却遭遇了极大的冤屈，把一生最好的时光都留在了东北劳改农场。历经沧桑的老人，对永泰往事记忆清晰，还经常要写些回忆文字。

    吴文勉家是胡埭地区的中农，家里有17亩地。1946年5月，那时的他正在杨市的匡村中学读高一，准备升高二。姑父忽然建议他肄业，介绍他进永泰当练习生。“永泰在当时无锡是人人皆知，是全国最大的缫丝厂，能进去工作可是不容易的！”

    吴文勉的姑父吴攸卿，是胡埭的乡绅，替薛家经营胡埭的田地，因此与薛寿萱很熟。“抗战中永泰为抵制日本人停了业，胜利后准备复工，我便有了这个机会。”所谓“练习生”，按现在的说法，就是培训基层技术和管理骨干。按惯例，练习生要在各个车间轮岗，要轮3年才算满师。可半年后，吴文勉刚从选茧车间轮到坐缫车间就被提拔了。“厂里就任命我当‘管车’，让我管48台车。”一个工人看一台机，一个人就要管理48个工人，可以说是委以重任。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当上工会主席的？”吴先生回忆，新中国成立后，永泰要复工了，新政府要求提高工人待遇，开展劳资协商。当时资方代表是薛祖康，他能说会道，和工人代表们谈判时，工人们往往说不过他。“大家想来想去，觉得我读过书，为人处世不错，就推举我参加协商”。可能由于吴文勉当时的身份和地位，比较能体察劳资双方的难处，便提出了渐进式改革的方案。慢慢地、一项项地改善工人的条件，托儿所、医务室、营养食堂就这样一个个的办起来了。“成立工会时，大家又推选我做了主席”。

    [无锡薛家的盛与衰]

    因为地理环境的优越，太湖沿岸的蚕桑业早在唐朝中期就超过了黄河流域。无锡则是太湖流域主要的蚕茧产地。据考，无锡人种桑养蚕是受湖州一带的影响。先是吴塘门、南泉，后传至整个地区。桑园之利可三倍于他田。19世纪末，上海有了从西洋传来的机器缫丝工业，无锡是蚕茧的主要产地。在无锡第一个开办机械缫丝厂的是周舜卿，但真正将其发展起来的却还是薛家。钱耀兴曾出任过国营第二丝织厂(即原永泰丝厂)的书记，谈起薛家，他颇为感叹：“无锡周家在丝业上投资较早，不过后继无人；而薛家恰恰相反，正是在子孙手上逐渐兴旺发达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追根溯源，薛家兴旺的根子还在薛南溟的父亲薛福成。当年薛福成乡试副榜，曾长期在曾国藩、李鸿章幕府任职，人称曾门四大弟子之一，先后任直隶宣化府知府、浙江宁绍台道、湖南按察使等。但最辉煌的是出任了驻英、法、意、比四国大使，对西方各国的风土人情多有涉猎，开阔了他的眼界，成为著名的洋务派人物，也为薛家日后的投资实业奠定了基础。

    薛南溟是薛福成长子，中过举人。靠父荫庇，入李鸿章幕府。1894年7月，薛南溟借为父奔丧之机，辞官回锡。在投资创办新式工业前，薛南溟在无锡四乡有田产6000余亩，城区也有诸多房产，“在无锡城内前西溪置有占地几十亩的‘薛务本堂’即‘薛仓厅’，在热闹地带崇安寺附近、北门外北街及周山浜等处占有出租的市房和住房；在上海南京路抛球场一带也置有不少房地产”。后在无锡许舍等地开办了数家茧行，为上海的意大利商人代收代烘蚕茧。永泰丝厂迁回无锡，薛家第三代薛寿萱“掌政”，逐渐奠定了在无锡乃至在全国蚕丝业的龙头地位。

    然而，几番轮回，抗战中薛寿萱移居美国，后投资失败。另有一说是遭人陷害，资产损失殆尽，依靠其子薛俊才得以安度晚年。1996年，第二丝织厂(原永泰丝厂)百年厂庆，薛寿萱的外孙女恰好回国，钱耀兴邀请她参观丝厂的厂庆展览，“厂里有些老照片送给她了，她觉得很开心”。